柳如是《初夏感怀四首》其四注释
柳如是《初夏感怀四首》其四注释
邓小军
柳如是《初夏感怀四首》其四:
荒荒慷慨自知名,百尺楼头倚暮筝。
勾注谈兵谁最险,崤函说剑几时平。
长空鹤羽风烟直,碧水鲸文澹冶晴。
只有大星高夜半,畴人傲我此时情。
河东君《初夏感怀四首》,据《戊寅草》编次、《陈子龙集》相关部分及陈寅恪《柳如是别传》所考,当作于崇祯六年(1633)初夏。时河东君与陈卧子相恋,不久将送卧子北行会试。当时明朝形势,外有后金,内有张李,交相进攻,危如累卵。河东君卧子皆关心时局军事,志在救国。俱见于《初夏感怀四首》诗中。
“荒荒慷慨自知名,百尺楼头倚暮筝。”
“荒荒”,远大貌。扬雄《法言·孝至》:“荒荒圣德,远人咸慕上也。”晋李轨注:“荒荒,大也。”“百尺楼”,可参看陶渊明《拟古》:“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山河满目中,平原转茫茫。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江总《长相思》:“逶迤百尺楼,愁思三秋结。”
诗言卧子志向远大,荦荦慷慨,固早已知名。
百尺楼上,暮色之中,凭借筝,抒发怀抱。
“勾注谈兵谁最险,崤函说剑几时平。”
“勾注”(即雁门山)、“崤函”,自古皆兵家必争之地,亦是明军与李自成激战之地,并非泛言。“谈兵”、“说剑”,《庄子》有《说剑》篇,而河东君卧子皆关心时局军事。《柳如是别传》讨论河东君《送别》诗,云:“依据《戊寅草》排列先后推计当是崇祯六年之作,此题又列在《初夏感怀四首》之后、《听钟鸣》及《落叶》两题之前,故疑河东君此《送别》诗乃崇祯六年癸酉秋间送卧子北行会试之作。杨之‘要语临歧发’即陈之‘何年解佩酬明珰’,杨之‘游侠几时论’即陈之‘不然奋身击胡羌’。”《柳如是别传》引牧斋《初学集》卷二十《秋夕燕誉堂话旧事有感》:“洞房清夜秋灯里,共简庄周说剑篇”,云:“盖明之季年内忧外患,岌岌不可终日,……是以士大夫……往往‘招纳游侠,谈兵说剑’……河东君与牧斋之关系所以能如此者,不仅由于‘弹丝吹竹吟偏好’之故,实因复能‘共检庄周说剑篇’所致。”足资参考。
二句倒装、互文。诗言卧子谈兵,能知精微,如勾注、崤函之为最险要处;其志向,在早日平定外患内忧,使险要为之不险。此虽是言卧子,亦是河东君自道。
“长空鹤羽风烟直,碧水鲸文澹冶晴。”
“鹤羽”之“羽”,“飞”也;“鲸文”之“文”,波纹,波也;俱作动词用。
上句当用《史记·滑稽列传》:“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吴越春秋》:“此鸟不飞,飞则冲天,不鸣,鸣则惊人。”及江淹《去故乡赋》:“江南之杜蘅兮色已陈,愿使黄鹄兮报佳人。”李白《拟古》:“安得黄鹤羽,一报佳人知。”
下句变用杜甫《戏为六绝句》:“才力应难夸数公,凡今谁是出羣雄。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
二句倒装,为平仄故,顺其语序为:长空风烟鹤羽直,碧水澹冶鲸文晴。诗言风烟长空,一鹤直飞;碧海青天,鲸波漾晴。象喻卧子北行会试,将一飞冲天;其文学境界,有如碧海鲸波之壮丽,非似翡翠兰苕之纤巧。
“只有大星高夜半,畴人傲我此时情。”
“只有大星”,用《史记·天官书》:“星众,国吉;少则凶。”明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二十三《均美兄之分冝丞取道归里》:“落日边烽出,孤星海树悬。干戈淹岁月,舟楫任风烟。”用法相同。“畴人”,天文历算家。“傲”,意动用法。
诗言夜半一星高照,天文家当以我知天文而为我自豪。言外之意,星少则国凶,卧子当以我深忧国运而为我自豪。
平心而论,河东君诗造诣之深,不在卧子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