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反对“茶禅一味”说,认为僧人们“吃茶去”的口语犹如俗人“吃饭去”,“喝酒去”,“旁边呆着去”!至多也只能说明僧人有饮茶嗜好,大多是些“茶痴”、“茶迷”,谈不到茶与禅的一味或沟通。其实,所谓“茶禅一味”也是说茶道精神与禅学相通、相近,也并非说茶理即禅理。否定“茶禅一味”说的还有个重要理由,即禅宗主张“自心是佛”,外无一物而能建立。既然菩提树也没有,明镜台也不存在,除“心识”之外,天地宇宙一切皆无,填上一个“茶”,不是与禅宗本意相悖吗?其实,一切宗教本来就是骗人的,真谈到教义,不必过于认真。我们今人所重视的是宗教外衣后面所反映的思想、观点有无可取之处。 禅宗的有无观,与庄子的相对论十分相近,从哲学观点看,禅宗强调自身领悟,即所谓“明心见性”,主张所谓有即无,无即有,不过是劝人心胸豁达些,真靠坐禅把世上的东西和烦恼都变得没有了,那是不可能的。从这点说,茶能使人心静,不乱,不烦,有乐趣,但又有节制,与禅宗变通佛教规戒相适应。所以,僧人们不只饮茶止睡,而且通过饮茶意境的创造,把禅的哲学精神与茶结合起来。说禅加上了茶就不是真禅,那能有几个真禅僧?本来禅宗就主张圆通的。 皎然是和尚,爱作诗,爱饮茶,号称“诗僧”怀素是僧人,又是大书法家,不都是心外有物吗?范文澜先生早就从宗教的虚伪性方面讥讽过他们并非心无挂碍,同样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不过,僧人之看待茶,还真与吃饭、睡觉不同。尤其是参与创造中国茶艺、茶道的茶僧,虽然也是嗜好,但在茶中贯彻了精神。皎然出身于没落世族,幼年出家,专心学诗,曾作《诗式》五卷,特别推崇其十世祖谢灵运,中年参谒诸禅师,得“心地法门”。他是把禅学、诗学、儒家思想三位一体来理解的。“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既为除昏沉睡意,更为得天地空灵之清爽。“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撒轻尘”。禅宗认为“迷即佛众生,悟即众生佛”。自己心神清静便是通佛之心了,饮茶为“清我神”,与坐禅的意念是相通的。“三碗便得道,何需苦心破烦恼。”故意去破除烦恼,便不是佛心了,“静心”、“自悟”是神宗主旨。皎然把这一精神贯彻到中国茶道中。 所谓道者,事物的本质和规律也。得道,即看破本质。道家、佛家都在茶中溶进“清静”思想,茶人希望通过饮茶把自己与山水、自然、宇宙融为一体,在饮茶中求得美好的韵律、精神开释,这与禅的思想是一致的。若按印度佛的原义,今生永不得解脱,天堂才是出路,当然饮茶也无济于事,只有干坐着等死罢了。但禅是中国化的佛教,主张“顿悟”,你把事情都看淡些就“大觉大悟”。在茶中得到精神寄托,也是一种“悟”,所以说饮茶可得道,茶中有道,佛与茶便连结起来。道家从饮茶中找一种空灵虚无的意境,儒士们失意,也想以茶培养自己超脱一点的品质,三家在求“静”、求豁达、明朗、理智这方面在茶中一致了。但道人们过于疏散,儒士们终究难摆脱世态炎凉,倒是禅僧们在追求静悟方面执着得多,所以中国“茶道”二字首先由禅僧提出。这样,便把饮茶从技艺提高到精神的高度。 有人认为宋以后《百丈清规》中有了佛教茶仪的具体程式规定从此才有“茶道”。其实,程式淹没了精神,便谈不上“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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