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董曲江说:邻县有一寡妇,夏天夜里被盗贼撬开窗户进来,趁夜黑熟睡奸污了她,醒来惊叫,贼人已逃走了。寡妇又气又恨病死了,最终也不知道贼人的名字。过了四年,忽然间村民李十被雷打死了。有一妇人合掌念佛说:“寡妇的冤伸了。当时她呼救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李十跳墙出来,怕他凶悍不敢说啊。”
一世家子弟,因为骄奢放纵落了法网。死后几年,亲戚当中有召仙的,忽然附在乩坛上说出自己姓名,并且陈述愧悔。然后又写道:“我家家法本来严格,我的遭祸,是因为太夫人过于溺爱,养成恣意妄为的习性,所以落入陷阱而不知道罢了。虽然如此,也不怨恨太夫人,因为我在过去生中欠太夫人的命,所以现在用爱杀我,其中隐藏冤,因果纠缠,不是偶然啊。”旁观的人感到叹息。那报冤来做逆子,古时就有了,报冤而做慈母,书上没有看到,但是根据他说的,却是很有道理。
112、族兄次辰说,他的同学康熙甲午年的某举人,曾经游览嵩山,见女子在溪边打水,试着求水喝,女子很高兴地给他一瓢水,试着问路,也高兴地指示路线,因此共同坐在树下交谈,似乎很有一点文化,不像农家妇女,怀疑是狐魅,但爱她的娟秀,就与她应酬。女子忽然抖动衣服起身说:“危险啦,我几乎失误了。”举人奇怪问她何故,女子不好意思地说:“我跟师父学道一百多年,自认为这心就如静止的水一样了,师父说:‘你能不起妄念罢了,妄念还在啊,没见到可以贪欲的东西所以不乱,见到就乱了。万里的平沙中留一粒草子,见到雨水就发芽,你的魔障将到,明天试一试就自然知道了。’如今果然遇到郎君,问答起来流连忘返,已经微微动一念,再耽搁片刻,就把持不住了,危险啊,我几乎坏事了。”飞身一跃,直上树梢,一转眼如飞鸟而去。
113、辛彤甫先生的记异诗说:“六道谁言事杳冥,人羊转毂迅无停,三弦弹出边关调,亲见青驴侧耳听。”康熙辛丑年住在我家时作的。起初乡里人某货郎,欠他先祖很多银子不还,并且说出忘恩负义的话,先祖性情豁达,一笑而已。有一天午睡起来,对姚安公说:“某货郎已死很久,刚才忽然梦见他,为什么呢?”不一会儿养马人来报告马生了一青骡,都说:“某货郎来还旧债啊。”先祖说:“欠我的人多了,为什么只有某货郎来还债,某货郎欠别人的也多了,为什么偏偏来还我?
事情有偶然巧合,不要传这样神怪的事,使人家子孙感到难堪啊。”但是养马人每次故意叫某货郎,青骡就昂起头显得愤怒。某货郎平生好弹三弦,唱边关调,有人对它弹唱这曲调,就耸起耳朵注意听等等表现。114、肃宁王太夫人, 是姚安公的姨母,说她家乡有寡妇,与老婆婆抚养孤子,有七八岁了。寡妇本有姿色,媒妁多次来介绍,但不肯嫁人,正巧儿子患水痘很危急,请某医生诊治,某医生与邻居老妇悄悄说:“这病我能治,但不是妇人陪睡,我决不去。”寡妇与婆婆都怒骂医生,接着病很危险了,寡妇与婆婆都出于溺爱,私下商议一整夜,最后含泪屈从,不料治疗已晚,没有救过来。寡妇悔恨上吊死了,人们只以为是痛失儿子的缘故,没有怀疑有别的原因,婆婆也隐瞒这事,不敢说出来。没多久医生死了,再不久医生的儿子也死了,医生的房子不心着火,没留下一寸东西,医生的妻子流落到青楼妓院,才偶尔把这事告诉了她的相好。
115、乡官宋某,就是所谓的“东乡太岁”(横行霸道)。爱上邻童的秀丽,千方百计引诱与他亲昵,被邻童的父亲察觉,逼迫邻童自尽了,这事隐密始终没人知道。一天晚上宋在梦里被拘押到冥府,说是被邻童投诉。宋辩解道:“本来出于怜爱,没有害他的意思。他的死是因为他父亲逼的,实在没想到。”邻童说:“你不诱我,怎么会受你淫,我不受淫,怎么会死,推究祸的本源,不是你是谁?”宋又辩解说:“引诱虽然是我,顺从不顺从是你,回眸一笑,放纵你的色相是谁呢?本来没有强迫,很难说是我的过错。”冥官怒叱道:“童子无知,落入你的陷井,钓鱼作美食,却反怪罪鱼吗?”说完拍案一吼,宋吓醒过来。后来有官员因贿赂的事败露,宋的名字牵扯在案中,祸福难料,自己知道什么业报,因此把梦都告诉了亲友,等到案子了结,却仅仅判三年劳役,宋暗自认为梦境不可靠啊。等到三年刑满释放回来,却是邻童父亲恨儿子被奸污,乘宋妻独居时,用重金利诱,“己见金夫,不有躬”(《易经》语意思见钱就献身了)了。宋怕人家嘲笑,最终羞惭自己上吊死了。那么先前的幸免,难道不是留待以后自作自受、报应如影随形吗?
116、有世家子弟,算命的人推算他的命是大贵,看相的人也说是大贵,但是直到老年官位只到六品。一天扶乩,问当官不顺的原因,乩坛的判词说:“算命的没错,看相的也没错,因为太夫人偏爱,削减官禄才造成这样罢了。”拜问:“偏爱固然难免有,但何至于削减官禄呢?”乩词又判说:“礼书上说继母如亲生母亲,那么看待前妻的儿子应当如亲生儿子,非嫡母的儿子服侍嫡母三年,那么看待非嫡母的儿也应当如亲生儿子。但是人情险恶,自己设置界限,亲生与非亲生,分明如水火不相容,私心一起,机关算计就有万种,小到饮食起居,大到家财资产,没有不是亲生的优厚,非亲生的稀薄,这已经是犯了造物主的禁忌了。甚至离间陷害,暗用阴谋,诟骂欺陵,不顾理法,使受害者忍气吞声,旁观者咬牙切齿,还在喋喋不休妄称亲生的受屈。于是鬼神怒视,祖先怨愤,不把祸降给她儿子,怎么显示天道的公正呢?况且人的享受只有这么多数,这里增那里就减,是自然的道理。既然在家庭里,强求有所增加,那在做官的道理上,暗中就有所减损。你在兄弟中得利多了,凡事不能两全其美,又何必遗憾做官不顺呢?”那人惶恐离去。后来亲戚中听到这事,一妇人说:“没道理呀这乩神说的,前妻的儿子,仗着他年长,没有不贪图他弟弟的,非嫡母生的儿子,仗着他母亲受宠,没有不霸道他兄长的,这样弱势的儿子不是有自己母亲护着,不就都成为鱼肉任人宰割了吗?”姚安公说:“这虽然是嫉妒的话,但不能说没有这个道理啊。世情万变,治家的人平心对待就可以了。”
117、甲与乙关系好,甲请乙管理家政。后来甲官任巡抚,也让乙辅佐官政,对乙言听计从,时间久了财产都被乙贪污了,甲才醒悟到乙的奸情,稍稍责问,乙就要挟甲的隐私,马上反咬一口。甲实在气愤,就投诉城隍神,夜里梦到城隍对他说:“乙这样的险恶,您为什么信任不疑呢?”甲说:“因为他事事如我的意啊。”神感叹道:“人能事事如我意,太可怕了,您不怕,而反喜欢,不骗您骗谁呢?他的恶行就要到头了,最终必定受报,您却是自己招来的忧患,不必要投诉啊。”这是甲亲口告诉姚安公的,事在雍正末年,甲是云南人,乙是浙东人。
118、交河的苏斗南,雍正癸丑年会试回来,到了白沟河,与一友人相遇在酒店中,友人刚刚罢官,喝醉后,牢骚满腹,恨善恶没有报应。这时一人紧身戎装,系马在树上,也在对面坐下,侧耳倾听良久,向那友人行礼说:“先生怀疑因果有差错吗?要知道好色的人必病,好赌博的人必败,这是必然的事啊;抢劫财物的人必定诛罚,杀人的人必定抵命,这是自然的道理啊。同是好色而各有强弱,同是赌博而技有巧拙,所以势头上不能等齐;同样劫财而有首犯有从犯,同样杀人而有失误有故意,所以道理上应当分开论,这里面的变化就微妙了。其中功过互相抵偿,或者以无报为报;罪福没受完,或都有报而不马上报,毫厘的差别,更是微乎其微了。先生执着眼前所见,而以为天道难以清明,岂不是太偏了?而且先生又怎么可以怨天道呢?先生的命本来应当是九品以下的出身,官到七品为止,因为先生机巧多端,观察多术,善于趋利避害,而深通排挤,于是削减官职为八品;升到八品时,自以为心计巧密,才由九品升上来,不知正是因为心计巧密,才由七品降下去的啊。”接着附在友人耳边低语,然后又大声道:“先生忘了吗乎?”友人惊得汗流浃背,问他怎么能知道这么细,那人笑道:“岂只是我知道,三界谁不知道?”掉头上马,只见黄尘滚滚,转眼消失了。
119、乾隆戊午年夏天,献县修城,民夫数百人拆旧墙,破砖扔到城下;城下的民夫数百人,用荆筐运走。饭熟了,就敲梆子叫大家开饭,大家正在吃饭时,民夫辛五告诉别人说:“刚才运砖时,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大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知道吗?’回头看没有人,太奇怪了。”不久众人合作扔砖,砖落下来像下雹子,一块砖正中辛五,脑袋破裂而死,人们惊喊乱叫,最终不知扔砖的是谁。官府不能判断,就让民夫头出钱十千,买棺埋葬而已。这才知道辛五过去世欠扔砖人的命,民夫头过去世欠辛五的钱。因果缠绕,终究要互相填补,不是鬼神预先告知,不就以为是偶然的吗?
120、顾非熊再生的事,段成式的《西阳杂俎》有记载,又孙光宪的《北梦琐言》也有记载。他父亲顾况的文集中,也记载这事的诗,应当不是编造的。近来吏部的沈云椒侍郎撰写他母亲陆太夫人墓志,叙述太夫人出嫁,刚刚一年,丈夫就去世了。生下遗腹子,刚三岁也夭折了。太夫人痛哭不已,说:“我之所以是未亡人,因为有你在,如今你也完了,我不忍我家的宗祀从此断绝啊。”在入敛时,用朱砂在孩子的手臂上标记,祝愿说:“天不绝我家,如果再生就以这标记为凭证。”当时是雍正己酉年十二月,当月族人中有紧邻他家居住的人家,生下一儿子,手臂上的朱砂痣很分明。太夫人天是抚养他,就是后来的吏部侍郎啊。我官任礼部尚书时,与侍郎是同事,侍郎对我讲述尤其详细。那佛教的书中,轮回之说,确确实实是根据的,掌管生命的常因一人一事,偶尔示现端倪,彰显人道的教化。侍郎这事,就是借转生的灵验,用来昭示节操的感应啊。儒家偏说没有鬼,又哪里知道这个道理呢?
121、艺人方俊官,年轻时因色艺双全压倒全场,被上流人士欣赏,老来贩卖古器,时常来往往京城,曾经对着镜子叹道:“方俊官变成这样,谁相信曾经是舞衫歌扇,倾倒一时呢?”倪余疆的感旧诗说:“落拓江湖鬓有丝,红牙按曲记当时,庄生蝴蝶归何处,惆怅残花剩一枝。”就是为方俊官作的啊。俊官说自己本是儒家子弟,十三四岁时,在乡塾读书,忽然梦中被笙歌花烛,拥入闺房,看自己却是绣裙锦帔,珠翠满头,俯看双脚,也纤纤细细像弯弓一样,分明是一新媳妇了。惊疑错愕,不知怎么办,然而被众人的手挟持,不能自己作主,竟然被扶入床帐中,与男子并肩坐下,又惊骇又羞愧,吓出汗就醒了。后来被狂徒诱惑,竟然失身歌舞场中,才醒悟到事情都有前定啊。余疆说:“卫玠问乐广梦的事,乐广说:‘是心想的。’(典故出自《世说新语》)你大概心中沉积有这样的想法,才有这样的梦;既然有这样的想法,这梦才有这样的堕落,果从因生起,因是由心造,怎么可以全推给宿命呢?”我认为这样的人沉沦到低贱,也是前世的业报,受报在今生,不可以认为完全没有命数,余疆的话,不过是正本清源的观点罢了。后来苏杏村听了这事说道:“晓岚用三生(前生今生来生)论因果,是为了警惕未来;余疆用一念论因果,是为了戒现在。虽然各自说明一个道理,我还是觉得余疆的观点,可以使人不放纵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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