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一切无不是因缘穿凿的结果,而人生的境遇也都是因缘生灭聚散而呈现的悲观离合,所以说因缘实在是不可思议。记得十几年前,我在初学佛的时候,有位法师曾留给我这样一段话:“缘缘缘缘聚则生,缘缘缘缘灭则散”。带着这个话头,我苦参了多年,仍未得到半点消息。直至去年(1994年),我终于在台湾见到了印顺导师,疑情才初现端倪。难怪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然而,因缘生灭中,无生亦无灭,方才是如来的大道无言吧!
认识印顺导师是从他的巨著《妙云集》开始的。1995年,我在福建佛学院读研究生时,印顺导师《平凡的一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我即一直致力于印顺导师之《妙云集》的解读,并于新加坡《南洋佛教》发表了第一篇《略论印顺导师人间佛教之思想》的拙作。在解读《妙云集》的日子里,渐渐地为导师那鞭辟入里、契理契机的佛学思想所钦服。于是,我开始笔录《妙云集》的内容精华约六十万字,拟辑成册。在输入电脑的过程中,我第一次将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导师。导师非常慈悲地来函指示,随后寄来了《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及论师之研究》和《契理契机的人间佛教》,此中可看出人菩萨行的印顺导师是怎样地不弃后学。遵从导师的指示,经过多次的斟酌推敲,觉得导师《妙云集》的内容就如智慧妙大云,澍甘露法雨,因此将辑录的内容定名为《妙云法雨》。1999年4月,《妙云法雨》一书在新加坡佛教居士林李木源居士的帮助下,顺利地由佛教菩提苑印行赠送有缘,导师也高兴地来函祝贺。由是,我与导师结下了这样一段法的因缘。
有些事你并不刻意去追求,却总能够如愿;而有些事既使计划百般周全,又总是挥捧落空。你能说这是命中注定吗?不能!这只是因缘的不可思议。所以,我深信:“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的缘起定理。更直接地说,我相信因缘果报四个字。
一个寂静的夜晚,广化寺弥勒殿前来了四位法师,因殿门紧闭不得入内,只好隔著殿门礼佛了。正在他们转身欲离去的时候,查寮结束的我与他们碰个正著,一番介绍后才知道他们是从台湾到大陆来参访祖国各大道场,此前他们已在扬州高旻寺打了一个禅七,得益匪浅。因钦慕广化寺的道风清净庄严,所以特来参访,不料又有其它事缘耽搁了行程,就在赶往厦门离港的途中,匆匆地到广化寺来了却他们的心愿。我简略地向他们介绍了广化寺的历史及现况,当们他们得知我在福建佛学院任教时,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并详细询问了学院的情况。原来,他们在台湾也是从事佛学教育工作的。相互交流中我们无意地谈到了印顺导师,不想却引发了邀请我到台湾拜见导师的因缘。说实在的,我一生中最想见到的人就是印顺导师。因谈得投机,竟忘记了我们还站在弥勒殿的晚风中,直到钟声敲响的时候,才想起还要赶路,于是,我们预约相见在台北。临别时,一位坦诚敦厚的中年法师递上一张卡片——南投县埔里观音山玉佛寺住持释印德。
一次偶然的相遇,却意想不到地成了我到台湾拜见导师的增上缘。而仅有一面之缘印德法师,却像相识多年老友故地重逢,你能说没有前世今生吗?到台湾的旅行签证,是在我到澳大利亚与新加坡弘法的前一天才收到,这样的因缘又有谁说得清楚呢?我只能赞叹因缘的不可思议。
在悉尼与新加坡的弘法约二个月之后,到达台北桃园机场的时间已是十月十五日。在吴燕珠居士的安排下,我与广化寺定兴法师及新加坡的两位护法居士一起入住在台北普贤讲堂。受“九二一大地震”的影响,台北的气氛变得紧张,余震仍在不断发生,但普贤讲堂的共修活动却依旧如常地在进行,只是人数略有减少。讲堂内“超荐九二一大地震所有罹难者”的灵位前,缕缕炉香环绕,仿佛在牵引著罹难者不瞑的心识,飘向那没有痛苦的光明世界。
第二天,绍严法师邀请我们到她所住持的法严寺参访,谈到上次在广化寺的预约时,我们又回到了拜见印顺导师的主题。绍严法师高兴地告诉我中央研究院近日将举行“人间佛教,薪火相传——印顺导思想理论与实践学术思想研讨会。”她已将我在大陆研究《妙云集》情况,向研讨会召集人昭慧法师作了一些简略的介绍,因此,研讨会决定邀请我作“印顺导师佛学思想在大陆”的报告。没有充分思想准备的我,只好怀揣不安地接受了这份意外的邀请,并草拟了《我怎样读妙云集》的讲稿。这是我在台北的第一段法缘,而内容竟是关于印顺导师佛学思想理论与实践的研究探讨,这不能不说是我未见导师前的一份赠礼,同时也算是台湾之行的一大收获吧!
南投县埔里镇是“九二一大地震”的重灾区,公路交通等基础设施破坏严重,印德法师所住持的玉佛寺也同样受损,因此,印德法师没能与我们一道去拜见印顺导师。巧得是作者的师父藏慧法师也从澳洲偕同马来西亚的几位青年菩萨一起来到台北欲拜见导师。师父是印顺导师的三十年前的学生,服膺于导师人间佛教之思想理念,对澳洲佛教的开创起到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为了使西方人能够了解导师的《妙云集》,他在澳洲翻译出版了《妙云集选译》四册,现在翻译工作仍在继续中。此次,是因导师的法体违和入住慈济医院而特意从马来西亚赶来探望。能在台北与师父一起去拜见导师,这是我从未想到过的。
从台北飞往花莲仅需三十分钟,走出机杨,我们径直向慈济医院驶去。走进医院大厅,一幅释尊探视生病比丘的壁画映入眼帘,这不禁使我想起二千多年前人间佛陀的平等与慈悲;也想到了慈济医院创办者证严法师的真心与大爱。在师父藏慧法师的引导下,我们来到了导师所在的病房,由于虚脱时间长,导师显得有些倦容,但从他那澄亮的目光中却仍就焕发著钁铄的神采。按捺著激动而喜悦的心情,望着眼前“人间佛教”的播种者——一位嵩寿九秩又四平凡而又平实的老人,我的眼角突然一热但又强忍著没让它流落出来。站在身旁的师父,马上提示我要在法上去见导师。是啊!须菩提于空中见佛,佛赞许他是第一见到佛的弟子,而眼前的导师,若不从法上去理会,又能够见到导师多少呢?在师父的介绍下,导师高兴地握著我的手,并用他略带海宁乡音的普通话摇摇头说:“人老了,没有用了!”这句话深深地震憾著我的心,我觉得导师是在对我说:“趁著自己还年轻,为佛教为众生都应该精进莫懈怠啊!”师父看出导师还有很多话要说,为了不使导师静养受到影响,我们在导师的病床前合影留念后,即静静地离开了医院。从亲见导师到告别,时间只有五分钟,但这五分钟对我的一生都将是重要而有意义的。因为,我终于在台湾见到了印顺导师。
“人生,只是因缘——前后延续,自他关涉中的个性生活的表现,因缘决定了一切。因缘有被动性、主动性。被动性的是机缘,是巧合,是难可思议的奇迹。主动性的是把握、是促发、是开创。”这是印顺导师在其《平凡的一生》中的一段话。离开慈济医院后,我们又驱车参观了静思精舍,凑巧碰到正在为“九二一大地震”忙碌的证严法师。据台湾媒体报导,在大地震过后,最早展开救援工作的是慈济功德会的会员们。证严是印顺导师的弟子,也是导师人间佛教思想理念的实践者,从她的身上可看出人菩萨行的正常道是怎样地契合于苦难的人间,人间需要证严法师这样的菩萨。
回到台北,我们又参访了导师创办的慧日讲堂,以及导师在台湾最早创建于新竹青草湖畔的福严精舍。走近精舍的大门,导师撰写一幅楹联道出了福严的思想:“即人成佛佛在人间人佛一如真法界,因智兴悲悲依智导智悲无碍大菩提”。沿著福严林荫小道,我们礼见了太虚大师、大醒、续明、妙钦、演培等法师的灵塔。静静地伫立在大师们的塔前,燃一瓣心香,眼前仿佛见到他们那为法忘躯的身影。总想找到印顺导师的烙在福严的足迹,但回过头时才发现福严每一个角落都深深地镶嵌著导师无尽的悲愿:“愿生生世世在这苦难的人间,为人间的正觉之音而献身!”
见到导师是因为印德法师的增上缘,所以,我们又专程到印德法师住持的埔里观音山玉佛寺拜访。埔里是“九二一大地震”的重灾区,就在我们到达埔里的当天晚上,超过里氏6级的地震仍发生了两次。埔里的很多建筑都已变成废墟,阴森凄惨的气氛笼罩著整个城市,人们只能在街旁的帐篷里露宿。地震还使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变成了满目疮痍的秃岭,可见地震发生时是怎样的恐怖。我们只能为罹难者念佛回向,愿他们早日往生光明的世界。
在玉佛寺的二层建筑木屋内,一身泥土的印德法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短促的交谈后,法师即因要事赶往日月潭,我们约好了第二天在玄奘寺见面。印德法师在台湾的中青年法师中颇有影响,是一位苦干加实干的菩萨僧。法师精通楞严,对观音菩萨耳根圆通的法门有深刻的体悟。再次于玄奘寺见到他时,法师正在驾驶著挖掘机修理被地震破坏了的蓄水池。憨厚、朴实、直率是印德法师的性格,由于玄奘寺被损情况严重,余震仍不断发生,所以,我们朝礼了慈恩塔后,即与印德法师道别。日月潭的光华岛虽然很美,但此时的心情,却再也没有什么游览的兴趣了。
能去台湾见到印顺导师是因缘,而在台湾与印德法师的短暂相处也是因缘,面对因缘组合的这一切,我还能说些什么,还能写些什么呢?我想广钦老和尚的这句话或许可做这因缘的注脚:“不来亦不去,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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