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学佛次第之我见
前言
个人在学佛的旅途中,可算是相当幸运。回想当初,只缘于一念好奇,欲阅历人生诸子百家之学行,于是顺次循入佛法之门,由于讶其宗庙之美,百官之富,遂流连忘返迄今日,几年之间,检点行囊,比之古德,只是粗浅,量今学子,少有所成。然而,若有学弟学妹询谓:初学者,当阅何书?当由何径?屡辄膛目结舌,不能以对。何故?八万四千众生,八万四千根器,若不能称机应药,非但不能增荣其功德,弄巧或反拙断其慧命,几年之间,苦心冥索,若有所得。
在浩浩三藏十二部经中,有所谓经中之王———华严、法华,华严为「性」起哲学,法华为「性」具哲学。性起,为空性之缘起,因陀罗网,如幻相应。性具,为佛性之本具,一念三千,百界千如。因此欲达华严、法华之哲理,就不能不先明缘起性空之般若妙慧。又华严为彰显广大圆融无碍之一真法界。法华为开示悟入权实本迹一乘实相之教化方便。若未明空性,为自性见所绝,即不能契会那广大圆融无碍之华藏胜境;若未明缘起,为无明惑所蔽,即不能体知彼法住法位,法尔如是,缘起即真之一真法界。若未明万象纷纭,终究一归于空性之途,就不能理悟权实本迹一乘佛法之必然。从上所论,不难认定,般若空慧必为法华、华严之基石。基石得固,然后层层上叠,然后大厦可成。若以基石不固,只得海市蜃楼,只得空中彩虹,本欲发心即成「智者」大师,终究沦落只成「字折」大师。若幸能折其本要,多闻熏习,亦足善护慧根,增养功德。如以天生驽劣,舍其本要,攀折枝末,而夤此经王之名,贡高我慢;兼以好为人师之痼癖,颠倒正见,迷乱众生,结果只是,载胥及溺,相率趣行,恶道之途,良可悲悯也。
又中国天台、华严二宗除自研本经哲理外,更以用为判教之规晷,或谓小始终顿圆,或谓藏通别圆,因此学者欲明华严、天台,除应通达本经华严、法华之哲理外,对于判教之内容,如阿含、般若、楞伽、深密、维摩等经典,亦不能不先知其大要;否则如石女儿,如何画其长短美丑。
其次说学唯识,唯识明辨法相,因此名相之繁富,已为各家所不及,若又自性见不除,未明假名之虚妄,因此循名责实,非但不能正见诸法实相。更以文字戏论,辄引「学术」之旌旗,假鸡毛当令箭,格斗于佛法的殿堂,非将清净佛门,濡染得乌烟瘴气,不足谓为学术之大观。楞严经云:汝今云何,于中措心,以诸世间,戏论名相,而得分别。如以手掌,撮摩虚空,虚空云何,随汝执捉。窃不齿彼佛教学者之所为也。
个人前学唯识,据云:阿赖耶中以根尘识三类,共分成十八界;而十八界中又各区别成无数种子,而后根尘识三类种子,复以因缘和合而起现形。至此百思莫解:一心中如何分成十八界?界与界限以何为别?又既以界别,如何又能因缘和合而起现形?以此问题,寻诸唯识经论,不得其要。尔后究之中论,即得其结。十八界者,性空也,假名也。种子者,性空也,假名也。从此对于唯识中之疑难问题,如种子新熏或本有,一识、六识、八识或九识,只是耸肩一笑而已。
若如上述,欲学华严、天台、唯识,必先究之三论,如此是否学者习佛,即径导之于般若性空之理?窃以为不可。龙树菩萨云:先分别诸法,后说毕竟空。又云:不从世俗谛,不得第一义。因此学者必先明解世间因果之相,如三皈、五戒、十善。如三法印、四念处。如三学、四谛、六度、八正道、十二因缘、三十七道品等。先行分别世间有因有果,有善有恶,有作有受,有圣有凡。而后再说性空妙慧,希冀由此超脱世间相对钳制,入于一乘佛法之道流。苟不如此,一学性空,或不束身心,成外道遮无因果之方广道人。然后般若、唯识,然后楞严、维摩,然后华严、法华。考之天台藏通别圆,华严小始终顿圆之判教,高下次第如是,证之佛教发展史途:原始原教、部派佛教,法性空慧,法相唯识,法界圆觉之顺序亦如是。
问曰;古之大德,未究阿含、般若、唯识而直捣楞严、华严、法华,开通成就者亦不乏其人,如何以此唯唯诺诺,似硁硁小人?答言:古德,一者居正法像法之余,根器足利。二者教理、行持并重,闻思修、戒定慧,无所偏失。三者善知识易得,尤其各宗门下,皆有其一脉相传的教法、心法,行者依此模本,循序顺入,自然渐得佳境。四者古人研经,用心良苦,一本经文,翻阅一二十次者,不足为奇;或竟有终生参究一经一论者。如此自可前后贯通,钜细靡遗,如常山蛇,击首尾至,拈尾首至,而常立于不败之地。而今学者,一者位居末法,根器失利、二者多闻狂慧,不假行持。三者善知识难求,每以暗中摸索,辗转无方。四者近功切利,囫囵吞枣,常为断章取义,引喻失义。由此数故,知今学者,欲求克期取利,冀于前后所学,一气呵成,能够如环之扣接无间,自不能不研讨学佛之方法,不得不考究习论之次第。方法得当,次第如实,自然顺风扬帆,坐得事半功倍之效。若以方法失常,次第错乱,非唯逆水行舟,事倍功半,更成南辕北辙,渺无结期,学者于此可不慎乎!
四年佛学院之修学次第
由于受到当今思潮的影响,佛教僧青年再教育的需求,已形成了风气,因此各地佛学院如雨后春笋,纷纷蔚起,于是对习佛次第之探讨,便须倍重于往昔。因为若能次第稳当,四年所学,一气呵成,既以教行兼修,更成智德具备,自然能为佛门龙象,弘法布教,利及人天,若以次第散漫,首末搭接不上,于是状如飘逸的雪花,表面上日积月累,似增其量,实际里,内外浑噩,毫无实质,这也不怪数年之间,随环境之变迁,因缘之离异,于是逐渐销融散逸,终究如春梦,了无余痕,退失道心,蜿蜒泥涂。不再记取往年用心,不复余存当日气象,非唯不能布教弘法,住持三宝,更且不得内净身心,长养性德,四年所学,只是一片空茫而已。
上述学院之情景,一日存在,佛教之复与,一日无成。缘于此事,虽以个人,学养未深,阅历末遍,而以悲恸内发,情有不已,故越俎代庖,权为之计,还盼能拋砖引玉,结合诸山大德,共全此事。
若说佛学院年限,一如普通大学所制,四年为宜,那么以学院四年的修学时序,相应于天台藏通别圆之判教次第,应是最理想不过了,于是以之为纲,细分如下等之目.
第一年:藏教为体。教学内容:佛学概要,佛教史籍,学佛行仪,戒学纲要,高僧行谊,净土指南及禅坐方法,下半学期增加阿合经选读及成实、俱舍二论。
对初学佛者,必祈能于虔仰三宝,而由此启迪正信,开发净智,更以收摄身心,砥砺梵行,因此净土思想的受持,高僧行谊的启发,正应其时。其次,学佛行仪,戒律纲要、禅坐方法、学佛本应身心兼修,智行合一,故宁于信仰初生,成见未成之时,先以大众的力量加持其中,规矩匡范身心言行,久之自成服贴柔顺,不再错失。苟子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又曰:木直合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曝,不复挺者,輮使然也。净戒之行,此其輮也。
其次佛学概要,佛教史略,是希望学者对整个佛教的思想和发展,有个大体的认识,如此按图索骥,庶可免于中道迷途,「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虽然有些诗意,毕竟不是多数人所能理得。
其次选读阿含的目的,是希望学者对佛教根本精神要有个深切的体认,内学与外道的分野是什么?若能心中有个准则,那么即使千里赴会,也不致歧路亡羊,辗转他途。否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虽日日课诵佛门经典,心行所向极尽旁门左道,入诸宝山,空手而返,已至为可惜,若夜半秋池,殉道中途,岂不更加可叹!
其次成实俱舍的研习,是希望学者对缘起之空理及唯识之名相,有个基础,作为上进经论的准备。
总之,初学者必先肯定分别世间诸相,有因有果,有善有恶,有业有报,有圣有凡。实有众生可度,实有烦恼可断,实有菩提可证,实有佛道可成。内以收摄身心,自净其意;外而悯念众生,净养悲愿,如此虽未即见真理,已是巍巍屹立,堪为人天师表了。
虽然藏教中名相烦琐,事用机械。味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若通教中简约制要,寻得一贯之道,便可理无不周,用无不尽。然此藏教,对初学者,却不可免,蜜蜂必采尽百花,而能酿其一味之蜜,学人亦穷究诸相,然后得其一贯之理。因此初学者于此,应精进自励,毋懈怠求免。
第二年:通教为体。教学内容;先以中论、大智度论等般若系经论,后及唯识二十颂、百法明门论、八识规矩颂、唯识三十颂、成唯识论、摄大乘论、瑜伽师地论等唯识诸论。
前述之藏教中随信行,即事而善,未免为人天凡夫。现此之通教随法行,即理而真,迥异六道二乘,而独表三界之上,从此会法性之流,登堂入室,而为佛之法子。从此即可建法幢、吹法螺、据法座、澍法雨、开演甚深义,结成无上道,光被四海,润泽群生。
缘起之理,虽圆融无碍;修行之事,必一门深入。于是收摄诸法,抉择其识,故成「识有境无」之唯识要义,务必回光返照,都摄六根,而成一念净觉,尽明性德。
虽然空有二宗共为佛法之二大轨辙,似可并行而不碍;然以佛教之发展,是先空宗后有宗,故学者的修行次第亦应如是。否则不见缘起,不明空性,不除假名,不入中道。徒于戏论间,嚣扰终日,毕竟不得佛法道味,此蔽前已具说。
故古德判唯识为权教,非无其由。性空缘起为见道根本,法相唯识为修道方便。见道故,周遍广纳,极其圆融。修行故,收摄身心,权巧方便。知实而用权,如顺风掌舵易。行权而逐实,如逆水推舟难。近代唯识大家欧阳先生亦深感其叹,故学者还以先习三论为宜。
第三年:以别教为体。教学内容:肇论、起信论、楞伽、深密、楞严、圆觉、维摩及禅门语录、密教行仪。
在前述通教中,以缘起会通融理,用唯识收摄住心,如此若能定慧均平,即可返照世俗,对境炼心;即可游戏神通,造事澄理;即可四摄六度,巧度众生,即如净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恒为三界导师,四生慈父。如在解深密经中,先明胜义世俗不一不异,而后会解心意识相唯心所变,三自性即三无性。如此先以理通,再及事修,故次有分别瑜伽品,理通事修,定慧均平;后有地波罗密品之回真向俗,修学次第其如此也。次及楞严经中,三次破识、七处辨心、十番显见,会融四科七大,期于先能带妄显真,后成剖妄出真,明得真常明净,如来密因,此是理悟;一门深入,耳根圆通,此是事修,理事两具,定慧一如,故能起于诸菩萨万行。行之又行,精进又复精进,于是神通力势,无所不成,便成为维摩经中,维摩大士,现身白衣,示着三界,而常起不思议方便,度化众生。即如中国历代禅师,十年参禅,一念开通,十年参禅是事修,一念开通是理悟,理悟事修,然后大机大用,棒喝群生。诸如此等,皆为别教所摄。
窃自以为,不先经过空宗的点化,而径读楞严、楞伽、圆觉、起信等经论,流弊甚多,其或将以为真常清净心即自性见,不离外道梵我一如思想的旧癖。其或将以为真常清净心是意识心,不离凡夫无常变灭的心识旧态,楞严经云;则汝今者,与诸众生,用攀缘心,为自性者。圆觉亦云:未出轮回,而辨圆觉,圆觉即同轮转。经文寓意,其皆如此,奈何读者不察。
其次中国禅宗,一向标榜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先自十年参禅,期于圆悟一心。在过去世,是曾光大门庭,造就了不少人才,名噪一时,盛名至今犹存,然若以现世众生心行所向,事修少,参究难,根基不立。狂慧多,文字缠,出长不能,更无明师,开悟,谈何容易?若只翻翻公案,嚼嚼语录,三五年后,不外是文字禅与口头禅而已,连个禅屁都闻不得,更遑论明心见性,不狂颠成外道禅,野狐禅已属侥幸。因此奉劝诸位不如死心踏地,慢习渐教,若能持之以恒,庶可归流入海,究竟成佛。
渐教习禅,先以藏教通明因果,后及通教缘起唯识,更及别教中楞伽楞严等经,然后可习闻禅门语录公案。以达摩祖师本传者楞伽经也,而公案中与楞严事例类同者,又多矣。
复次,窃自以为:密教行仪重点不在诵咒结印而已。佛法,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岂有密语?密者乃是个人行道既久,定慧超众,神通异巧,无所不具,难行能行,难忍可忍,是二乘凡夫所不可思议,不可比度者,于是自成其密。如维摩经中,维摩所现神变,如华严经中,胜热婆罗门,入三界火,反得清凉。如无厌足王,权杀众暴;婆须蜜女,巧示神女,所修不可思议法门者是也。
古德云:十年显学而后修密,十年修密,还是善根所能,若以初学驽钝,习气未伏,智慧未通,而欲攀夤密教,舍正途,趣僻径,只是东施效颦,自取其辱而已。印度密教与,而佛法灭,殷鉴不远,可不畏危。本意应病即药,速复其元,不料错用机方,药到命除。痛哉!
第四年:圆教为体。教学内容:华严、法华。
华严是理之极致,为世尊以海印三昧,圆觉一切法界性相而开宗标本。如晨曦,初破无明,于是三千大千世界,草木丘石,顿照无遗。法华为教之总纲,是佛陀于娑婆度化,收摄一切善巧方便而归权达实,如夕阳,回光返照,于是三界四生六道,二乘菩萨,普润其晖。
华严为宗本,法华为教纲,华严契理,法华契机,华严为智慧之流泻,法华为悲愿之运会。于是学佛至此,自行的智巧己具,化他的方便亦成。于是便可卓然而立了。从此自依止,法依止,莫余依止。从此,或专究一经,或行持一门,或弘法布教,或即俗利生,各应所需,各尽所宜。
虽谓从发心学藏至圆觉华严,须历三大阿僧祇劫;然而那是究竟圆证,若只相似偏解,则利根者,专精三五年成办。若根器稍钝,寻行顺序,多加数载,亦能得了。
以上所立四年修学次第大致如此,若为广布教法,适应百千众生,则对中国传统儒道诸子之学,及当代西洋杂家百陈便不能不穷尽知会。因此学子于第二年中,习得缘起空慧之余,此时佛法的正见已成,力足包且含万有,智能点化外道,不复退转沉迷,于是即可参研古今中外百家诸子之学,或文哲、或史地、或科技、或工巧,一方面求广延诸法,触类旁通,彼此相辅相成,而为一贯体系。一方面明众生心行所向,根器所宜,而以导邪入正,博济众生。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佛门龙象,岂可自然造化。有心之士,宜三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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