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来(Spring, Summer, Fall, Winter and Spring Again)
青年僧的故事 -- 心恢复平静
第二天,青年坐船过湖,走进山里。晚秋的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通红的叶子。青年不辨方向地在树林里疾走,被石头绊倒后站起来,继续走,再被绊倒。他腿上流着血,却毫不理会,像被什么勾走了魂魄似的乱闯。
青年穿过茂密的树林,眼前出现一条清澈的小溪。就是很久以前和少女一起来过的小溪。青年摇摇晃晃地走到溪中,把头扎进水里。用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站了好久,原本平静的水面升起了一连串气泡。一会儿,憋得胸口都快要炸开的青年,从水里抬起头,痛苦地叫喊着。
「啊啊啊……」
那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愤怒的吼声,像野兽的咆哮。回声震撼着整个山林。老僧从远处注视着青年。就像很久以前,注视着那个戏弄小鱼、青蛙和小蛇的童子僧一样。
夜深了。青年已经跪在那里几个小时,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佛像。他的脸上布满痛苦的阴影,就像一个被重病折磨了很长时间的人。老僧醒过几次。每次往外看,青年都是以同样的姿势凝视着佛像。就这样长夜将尽,晨鸟开始唧唧鸣叫。老僧起身了,像从前一样敲木鱼,礼佛,熄灭石灯,然后打扫院子。
老僧走到院子里时,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佛像背后拿出毛笔和墨,翻开纸写起来。青年用夹杂着恐惧和愤怒的表情,写了好几个「闭」字。然后把字剪下来,分别贴在自己的眼睛、嘴巴和耳朵上。青年又盘膝坐下,逼自己屏住呼吸。不呼吸的青年,脸变得十分狰狞,痛苦地扭曲着身体。
老僧在庵前抚弄小猫。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老僧感到奇怪就往佛堂里瞧。看到青年凄惨地翻腾着并慢慢失去意识的模样,这辈子从来没发过脾气的老僧,脸上的怒气渐渐扩散开来。
青年依旧屏住呼吸,仰着充血的脸。老僧突然拿着长长的棍子出现在他面前。砰的一声,棍子砸在青年的头顶。青年喊了一声,这一声把他的气息给冲开了。青年抱着头俯在地上。老僧仍然很生气,重重地打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老僧毫不手软地挥棍乱打。青年在佛堂里滚来滚去,被打得浑身淤青,终于昏过去了。
老僧不知想到了什么,抓住猫的尾巴探进墨水里,再把它放开。漠无表情的小猫瞪着圆圆的眼呆望老僧。就这样,老僧和小猫对望了好半天,似乎有种奇妙的感觉在两道视线间流动。小猫突然动起来。它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尾巴拖地,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奇迹发生了。蘸着墨水的猫尾没有留下乱糟糟的墨迹,而是一连串整整齐齐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 菩提娑婆诃
老僧诵着小猫写下的经文,心里默默祷告。去吧,去吧,皈依佛理。去吧,走向那平和的彼岸……老僧从心底希望弟子彻悟,熄灭胸中痛苦的火焰,达到圆满的境界。
小猫写完经文,血汗模糊的青年推开门出来了。老僧回头看青年,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微笑着说道:
「即使毁灭自己,也无法解脱杀戮的罪孽。去洗掉吧,你的体垢,你的愤怒和执着,把它们全部洗掉吧。」
青年拖着沉重的身子上船,艰难地划抵对岸。从山路不一会儿就到了瀑布下。青年脱掉上衣,盘膝坐在瀑布中,开始打坐和冥想。他想遵照师父的教导,把自己骯脏的身体和灵魂洗干净。把欲望和伤痛,愤怒和罪孽,还有印在脑海里的所有记忆也统统洗掉。啊,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该多好。过去的一切,此刻活生生地重现在青年的脑海里。
当时不过是个少年的他,在一个夏日的清晨偷偷离庵,去了汉城。对从来没离开过茱山庵的青年来说,汉城就像个陌生的国度。青年被都市特有的气味、声音和色彩弄得晕眩,在霓虹灯彻夜闪亮的城市里游荡,过着混乱不堪的生活。他最终按照朱颜说的地址找到魂牵梦萦的她,享受了一段幸福的日子。青年觉得自己在做一个绮丽的梦,希望这个梦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但是,爱情往往从拥有的那一剎那开始就逐渐淡漠。他们的不幸是比爱情活得久。当发现朱颜依偎在陌生男人的怀里时,青年觉得一切都完了。被怒气和悲痛遮蔽了双眼的青年,做下不可挽回的蠢事。
青年想起噩梦般的那一天,身子战栗着。但就算后悔得要死,也无法弥补从前的失误了。青年回顾过去,觉得自己就像师父说的毒蘑菇一样,存在只为了伤害别人。青年猛烈地摇头,真心请求上天的宽恕。瀑布冰冷地打在身上,青年却觉不出丝毫寒意。
老僧在庵里忙碌着。从山上采来的草,用石头捣烂做染料。青年一回来,老僧就把准备好的刀递给他。是青年杀人的刀。
「用这把刀把那些字全刻出来。一字一字地刻,把你心里的怨怒也一同挖出来吧。」
青年沉默地接住老僧递来的刀子,一刀一刀刻进地下小猫写的般若心经。刀尖凿入坚硬的木板,颤颤悠悠的。青年的手掌渗出了血。
「你还是把握不住自己的心。那把刀已不是杀人的武器了。刀刻的只是木板,字刻的是你的心。」
青年不停手地刻,似乎渐渐找到了心灵的宁静。原本颤抖的刀尖,像被熟练的工匠操纵着一样,随着青年手的动作灵活地抠和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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