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了解世界的本质,向众生宣示解脱之道
我所能做的,就是了解世界的本质,并向众生宣示解脱之道……即使我涅槃了,我的教导仍是世间的甘露法雨。
佛陀
在众比丘尼的陪同下,年已八十七岁高龄的耶输陀罗正前往舍卫城的祁陀寺。她通过四圣道和四圣清凉地获证阿罗汉果。她年岁已大,弱不禁风,走路缓慢,左右摇摆,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虽然她已满脸皱纹,头发灰白,但是,她的脸始终洋溢着慈爱之光。她笑容可掬,举止得当,说话彬彬有礼,语言和善。比丘尼阿越罗汉难陀和婆突车罗跟在她身后,走在最后的就是迦叶比丘尼。由于她执着地思念她的亲生儿子,仍然还没有得到阿罗汉果。当舍卫城就在眼前时,迦叶比丘激动得兴奋不已,她匆匆地赶着路,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起来。
这时,五百辆商旅车队从舍卫城方向而来,前往柯沙毗。车队堵塞了道路,五百辆车一辆接着一辆,排成了一支长长的队伍。这几位比丘尼走在路的左边,但她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路的那一边。迦叶有一种预感,她的儿子将会沿路走来。她透过每辆车之间的空隙,目不转睛地望着路的左边。
这时,库玛罗(她的儿子)双手就着钵,沿着这条路走来。他安祥地站在路边让过从身后赶上来的车队。
突然,库玛罗看见一个急不可待的比丘尼,让过车子,穿过马路,朝他奔来,口中喊道:「儿子!儿子!」。迦叶差一点被拉着车的两头牛撞倒在地,她伸出双臂,就要拥抱她的儿子,要不是她猛然意识到他的儿子已证阿罗汉果,她早就把他搂在怀里了。可是,库玛罗手里托着钵,如同一尊塑像站在那里。所以,她赶忙抽回身子,但口里仍然喊道:「儿子!儿子」库玛罗十五年前就离开了他的母亲,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嗷嗷待哺、哭着要吃奶的婴儿。望着她已长大成人的身体,秀气的颈项,白净明亮的肤色,迦叶说道:
「儿啊!儿啊!我的亲生儿子,我想念你,我只想念你。你是我的世界。我找你来了,我看你来了。那时候,你还哭着要吃奶。现在,你已长大成一个高大结实的青年小伙子了。你虽然也剃除了须发,出了家,但你仍然是我的儿子,想想我还能见到你,这真是我的福报。儿子,我爱你爱得发狂了。儿子,噢!我的儿子!你要到哪里去?你饿了吧!我一天到晚总是惦记着你,我的乳房就又充满了奶水。没有比爱更伟大、更广博的了。」她感情炽热地诉说着。
迦叶几乎失去了理智,口里不住地说着,她绕着儿子仔细打量了起来,然后又带着一种深沉的母爱望着他。
库玛罗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比丘尼就是他的母亲,但为了转移她的爱子之情,他平静地说道:
「母亲,你是怎么认出我就是你的儿子?」
「儿啊,别说是十五年,就是三十年,我也一眼就能认出你就是我的儿,如果母亲不能认出她的儿子,她就不能算一个母亲了。」
「母亲,在你最后一次见我时,我还是一个婴儿,我与那个婴儿之间肯定有许多不同。」
「儿啊!你是说,我不能认出我的亲骨肉。儿子,母亲自有一种时殊的觉察力,正是这样特殊的能力,我见到了你,我现在真是欣喜若狂。当你还在我的肚子里时,我忍受了无休无止的侮辱。但是,我的侮辱越多,我对你的爱就越强烈。儿子,我是你的母亲,我的乳房里有许多留给你的乳汁。我的儿子啊!过来吃奶吧!我的小乖乖!」
「母亲,正因为你无限地爱着你的儿子,你至今还未能认识真理。母亲,不要把你的爱仅仅施放在我一人身上,把这种爱扩展到世界上每一个众生。」
「好的,我会这样做的。儿子,我会这样做的。我想听一想你讲的佛法,没有比儿子讲的法更高尚的佛法了。儿子,向我布说真理吧!我将恭敬地接受、听从。」
说着,迦叶比丘尼双膝跪倒在她的儿子跟前,静心地听她儿子说法。
「母亲,世人把你看成最杰出、最优秀的母亲,那是因为你炽烈地爱着我。母亲,这种爱有没有给你的带来幸福、快乐?」
「儿子,我得听别人的许多冷嘲热讽和辱骂。因为你,我流的眼泪多似河水。儿子,但当我一见到你,我就把这些忘得一乾二净,我就陶醉在幸福、快乐之中。见到你,我就得到安慰。」
「母亲,在你见不到我的十五年里,你又是怎样生活的呢?」
「儿子,无论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我总是和你在一起。我讲故事给你听,我拥抱你,用奶水喂养你,我还可以看见你的小腿在不住地骚动呢。但这全是些虚无飘渺的想象世界。当我真的希望见到你时,我的眼眶就湿润了,眼泪就止不住了,吃进口的饭就咽不下去,整天忧郁寡欢,没精打采,心头总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着。」
「母亲,我从你身上看到,你是一个穿著黄色袈裟、悲悯多情的母亲,而不是一个比丘尼,不是一个断除了烦恼的佛弟子。母亲,不要特别地看待我。佛陀说,爱执是痛苦的根源。世界被爱执束缚着,如果要解脱束缚,证得自在,世上一切爱执必须被无情地涤除干净。你的母爱使你成为一个世俗母亲,这不符合比丘尼的身分。你应该把你的一生奉献给无私的实践、寻求解脱之道。我已去除了一切烦恼,没有丝毫的执着、爱欲。」库玛罗结束了他的一番话。
最后一辆车经过她们时,耶输陀罗和另外两个比丘尼也来到她们身边。迦叶比比丘尼仍然跪在她儿子面前。过了一会儿,她站了起来,擦了擦喜悦的泪花,遮盖好袈裟上被奶水沾湿的地方,最后望了一眼正走开的儿子,然后对耶输陀罗说道:
「尊敬的比丘尼,我现在完全解脱了,我听到了我亲生儿子讲的佛法。」
提婆达多再也得不到任何供养了,他又受到他的大徒弟柯卡利科的攻击,从此卧床不起,在身心上受到沉重折磨。这时,他想到了佛陀,他想,在死之前,他必须得到佛陀的饶恕。怀着这样一种心愿,他决定到舍卫城去,但他没能找到车。而且,他身边也只有两个没有拋弃他的弟子了。他就让他们用担架抬着他踏上了旅途。走啊,走啊,他们就这样走了好几个月,最后终于看见了祁陀寺。他想,见佛陀之前,最好还是清洗一下痛苦不堪、散发着臭味的身体,他看到路旁有一个池塘,就向他的两个弟子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两个徒弟在池塘边站了下来,放下担架,他们早已筋疲力尽,气喘呼呼了。不住地用手擦着流淌不止的汗水,然后坐在地上,互相庆幸着他们终于看到祁陀寺。
「尊者,我们能看见祁陀寺了。」
提婆达一听到祁陀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两只手撑着担架边,费力抬起头,眼里噙着泪花,模糊不清地望着周围的景色。他转过身来,面对祁陀寺,把两只软弱无力的手靠拢在一起,向佛陀合掌行礼。顿时,他泪如雨下,左手抚摸着剧痛不已的胸脯,试图说些什么,但是,一阵可怕的咳嗽使他透不过气来。他无法控制住咳嗽,费力地喘着气,脆弱的躯体「咚」的一声栽倒在担架上,「哇」的一声,一股鲜血从口里喷出。他试想擦干嘴边的血迹,但这样一来,整个脸部全被涂得满是血污。不一会儿,一只只苍绳成群结队地飞来,叮在满是血迹的脸上和身上,他无力伸手把他们赶走。
两个徒弟又饥又渴,一动不动地坐在担架两侧,他们的眼睛都盯在地上。提婆达多仰天躺在那里,不住地咳嗽着,双手抱着疼痛不已的胸。他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空荡荡的天。天空中没有一丝云丝,他无法忍受燃烧着的烈日,只好闭上眼睛。他知道他已不能说话了,就双手无力地拍打着担架,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他想以此把他的两个徒弟喊过来。可是,他们太累了,没有一点反应。提婆达多想到,他现在正在阿鼻地狱中的油锅里受煎熬,他用尽仅仅残留下来的一点力气,把虚弱的双手撑在担架上,他终于坐了起来,先把右脚放在地上,然后又开始移动左脚。突然,他的眼前一阵昏暗、旋转。与此同时,一阵猛烈的咳嗽使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破布,他一下子栽倒在地,苦苦地呻吟了一声,身子颤抖了一下,最后停止了呼吸。
一听说年老体衰的比丘尼耶输陀罗正朝祁陀走来,向佛陀作最后诀别,阿难陀就紧张不安起来,他知道,在此生死轮回之中,佛陀和阿罗汉耶输陀罗一直相依为命,生生世世生活在一起。他不能想象,他们的最后诀别又将是一场怎样的情景。在佛陀面前,她会不会悲伤、流落呢?
阿罗汉耶输陀罗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安安稳稳地来到佛陀跟前。她的脸上洋溢着往日的微笑。礼拜佛陀之后,她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放到额前,安详、文静地同佛陀交谈起来,没有眼泪,没有悲伤。
「耶输陀罗,我知道你为何来这里。在这芸芸大千世界中,诸法生灭无常。你已觉悟了解脱之正道,灭除了烦恼痛苦,没有任何束缚和执着。所以,在此分离的时刻,你就没有悲伤。正因为没有了执着,你已断除了生死轮回。耶输陀罗,但愿你为佛陀应世而作出的高贵牺牲,会成为善德之人的安乐、喜悦。只要佛法还存在一天,你的善德就会得到广泛的赞美和尊敬。」
「世尊,为了众生的福业,愿您常住人间!我年老体弱,已不能再支撑我的肉体了。高贵的佛陀,我走了!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她眼里没有泪花,声不颤,色不变。可是,在一旁看着的阿难陀却再也忍不住了,悲伤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无法再看下去,只好把眼光移向别处。他又一次听到佛陀对阿罗汉耶输陀罗说道:
「耶输陀罗,我不久也将入大涅槃。即使是佛陀,他也无法改变自然规律。
佛陀所能做的,就是了解世界的本质,并向众生宣示解脱之道。我肉体也有老、病、死,我现在已是一个老人。但是,只要我还有一点精力存在,我就要为众生服务。耶输陀罗,站起来吧,你可以走了。」
阿难汉耶输陀罗拿起她的拐杖,望了望佛陀的脸,微笑着然后不声不响地走了。当拐杖拄地声渐渐消失时,阿难陀抬起头,望着佛陀。
「阿难陀,我看见你流泪了。」佛陀说道。
「世尊,是的。我看到,你和阿罗汉耶输陀罗还是怎样忍受住如此巨大的悲伤,没有眼泪,没有汉息。世尊,真是不可思议!」
「阿难陀,我们之间已不存在什么世间的情爱执着,再没有什么可牵念的了,所以,我们也就没有分离的痛苦了。阿难陀,你不明白这些,你虽然不执着事物,但你仍然执着地爱你的老师。正是这种对我的爱和执着,成为你证道上的障碍。你的老师只能给你指明道路,他却不能使你证得涅槃。你必须自己消灭自己的烦恼和不净,自己寻找自己的解脱。阿难陀,我涅槃以后,你应精进修学,证得解脱之果。」
「世尊,您不久将寻您最后的解脱吗?」
「是的,阿难陀。我的两个大弟子阿罗汉舍利弗和目犍连,都已证入了涅槃。我虔诚的在家信徒给孤独、柯沙拉玛莉、威塞珂,以及其他许多人都已去世了。两年以后,如来就要证入无余大涅槃。」
「世尊,我原以为,为了普施慈悲法雨于世间,您会常住于世。世尊,人类需要您的服务,您是至高无上的完人。我知道,只要您愿意,您能常住世间。世尊,不要入大涅槃!再住世千年吧!」
「阿难陀,你认为我永久不灭吗?现在,我年纪大了,我的身体如同一个破车。阿难陀,不要难过,不要悲伤,即使我涅槃了,我的教导仍是世间的甘露法雨。我涅槃以后,我的法语仍将是你们的指南。我毫无保留地宣诫了一切法。对那些愿意观察和了解娑婆世界众苦,并希望渡过苦海的人,我揭示了解脱之道。对那些不愿渡此岸而希望继续生存于世间者,我也给他们指出了一条高尚的生活之道。阿难陀,四十三年来,我奔波行走于整个印度,穿过无数个村庄、城镇和王国,我一直在布道弘法。现在,我老了,不能像以前那样走路了,吃饭也不如以前了。在寒冬,我也冷得打颤。」
正当佛陀这样说着,乌德野比丘紧张而兴奋地跑了过来,礼拜佛陀以后,说道:
「世尊,提婆达多已死在离这里不远的路上。人们都围在他的尸体前观看,并纷纷议议他所做的罪业,没有一个人替他说一句同情话。在他的尸体旁有一副担架,他的两个徒弟各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尸体。」
佛陀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片刻,然后睁开了眼睛,对乌德野说道:
「乌德野,提婆达多从王舍城来见我,寻求我的宽恕。但是,他没有能见到我,因为他已衰老脆弱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乌德野,我对他目无清规戒律、骄傲自大的本性深表遗憾。这个顽固不化的人,在他病入膏肓、一贫如洗的时候,终于屈服了。」
「世尊,他必须承受他这一生中的罪业,没有人同情他。我从没有见过这种悲惨的死相,那怕是野兽的尸体。」乌德野说道。
「尽管如此,我同情他,悲悯他。在他病得严重时,他认识到了他所作罪恶的报应。他带着一颗忏悔的心,来寻求我庇护,如果我能够救治他就好了。阿难陀,他来找我,渴望得到我的帮助,我要去那里看看他的尸体。」
「世尊,不要为他而累坏了您自己。还是让我去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应该做的。」阿难陀说道。
「不,阿难陀,我必须去。」佛陀坚持道。
佛陀试图从座上站起来,但又坐了下去,望着他的右脚,向前伸了伸腿。阿难陀一下子明白了佛陀的意思,他赶忙跪倒在佛前,把佛陀的右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开始按摩起来。
阿难陀轻轻地按摩,佛陀温和地对他说道:
「阿难陀,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老了,周身血液循环的速度也慢了,四肢无力。当我这个样子时,你还要我再住世一千年吗?」
阿难陀轻轻地按摩着佛陀的脚,发现他的脚底皮的表面上有一层发了白的、软绵绵的皮,这就是佛陀跋涉千山万水,穿过无数村庄、城镇和王国,徒步数万里的结果。阿难陀的眼里充满了泪花,他发现,佛陀和脚背一样柔软。
「噢!世尊,我明白了,我知道您很衰弱。」阿难陀悲伤地说道。
佛陀说道:
「阿难陀,我确实很衰弱。但是,我的意志坚强,我还可以行走千万里。我将把我的一切奉献给人类,直到我体力耗尽,倒下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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