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遊方与心灵探索
大约在此同时,未来的佛陀——悉达多王子结婚了,暂时更深入世俗生活。而拘律陀与优波提舍两位朋友则离家,迈向寻求内在和平与解脱的艰苦旅程。他们和追随者共同在一位心灵导师的指导下,展开一段时期的训练,就如菩萨(佛陀)稍后所做的一样。
以删阇耶为师
那时,北印度充满心灵导师与哲人,他们的见解从魔罗(mara)到超神都有。有些人教导道德否定论①,有些人是宿命论②,还有一些人是唯物论③。这两个朋友很早就了解这些教导的空洞性,因此对它们丝毫不感兴趣。
不过,王舍城有个老师却吸引他们的注意。他的名字是删阇耶,根据传统说法,和巴利藏经中提到的六师外道之一的删阇耶·毗罗胝子(Sanjaya Belatthaputta)是同一人。这群朋友在他的座下出家,大大地提升了删阇耶的名气。
经典并未给我们关于删阇耶教法的详细资料,但从蛛丝马迹中,可约略拼凑出他教法的内涵。不像其他宗教导师,对特定议题有独到的教理主张,删阇耶对与当时各家探讨的深层存有问题,始终维持一贯的怀疑论。
彻底的怀疑论者
他环绕着各派对手的主要问题,建构自己的怀疑论,例如,在可见的状况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世界?在肉身死后,人们是否会透过灵魂的方式,自然地在另一个世界出生?人们在此世所作的善恶行为,是否会在来世形成善恶果报?如来或世尊死后的命运究竟如何?人们如何想像或描述他死后的情况?
这个时期印度思想家提出的问题,可能的答案不外乎四种:肯定、否定、部分肯定部分否定、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不过,对于所提出的这些问题,删阇耶的看法是,这四种答案都无法令人接受,它们都包含无法解决的矛盾或悖理。因此,他主张人们对于这些问题应避免做任何判断。在此值得注意的是,在巴利经典里经常提到的四组悖论中(例如,在MN 63与MN 72),只有第四组,即关于世尊死后的状态,和删阇耶的问题一致。
当其他宗教导师一直在提倡这些问题的四个答案选项之一——是、否、是与否、非是非否时——删阇耶对它们并不置可否。他尤其反对无法被证明的主张(例如,由通俗自然科学所作的),包括没有其他世界、灵魂、业的法则,以及死后什么都没有,他这种态度和同时代的唯物论者明显不同。
他还教导,有鉴于这些问题无解的本质,人们应保持公正与公平的立场,对于任何这些赞成或反对的理论与其结果,不能心存丝毫偏见。由此可知,他是个坚定的不可知论者,他试图发展一种一致的怀疑论,它是建立在固有不确定思想之辨证张力的认知上。
在《沙门果经》(samannaphala sutta)中,马嘎塔国的阿迦答沙都王(Ajatasattu,古译:阿阇世王)曾向佛陀报告他和沙门删阇耶的对话。虽然这件事只能反映出佛教徒所了解的删阇耶,而非他自己建构教理的方式,但它让我们得以一瞥他的哲学立场:
有一天我去找毗罗胝族的删阇耶,我问他:「先生,您能告诉我沙门生活在此世中立即可见的果报吗?」
删阇耶回答:「如果你问我是否有另一个世界——嗯,如果我认为有,我会说有,但我并没有这么说。我也不认为它是那样或那样。我不认为它不是这样,而我也没否认它。我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另一个世界。如果你问我是否有转世的众生,或善恶业是否有任何果报,或如来死后是否存在——关于这些问题,我的回答都一样。」
因此,世尊,当被问及沙门生活是否有立即的果报与利益时,毗罗胝族的删阇耶都是支吾其词。⑴
拘律陀与优波提舍一定已感觉删阇耶的哲学只是遁辞而已,在尚未遇到更好老师的情况下,他们可能是被他跳脱教条主义与辨证的技巧所吸引。然而,不久之后,便清楚地了解到,删阇耶无法提供他们真正想追求的东西:无所不在之苦患的处方。
此外,我们可以猜想,由于过去世的心行,他们一定直觉地感到其实有另一个世界,并且有意生身(天神),此外也有因果业报。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的了解已超越主张怀疑论的老师。
寻找灭苦之道
有一天,这两个朋友去找删阇耶,他们问他是否还有其他比已学过的更高深教法,他回答:「仅此而已,你们已知道我的全部教法。」听到这个说法,他们决定离开,继续到其他地方去寻找。毕竟他们的离家并非为了无尽与无益的不可知论,而是为了能找到一条究竟解脱痛苦的道路。
因此,他们再度为寻找真理而展开行脚的生活。经过许多年,他们走遍了印度,从北到南,从东到西。风尘仆仆地饱受酷热、风雨的折磨,只为了受到深植于印度人心灵的想法激励:
我是生、老、死、忧、悲、苦、恼的受害者。我是痛苦的受害者,是痛苦的猎物。当然,既然有这些苦患,就一定找得到苦灭。(MN 29)
在旅途中,他们遇到过许多著名与睿智的沙门、婆罗门。这两个朋友和他们做过许多宗教对话,包括:上帝与世界、天堂与地狱、生命的意义与解脱的方法等。但透过在删阇耶怀疑论的训练下所获得敏锐与批判的心智,他们很快地了解到,那些主张的空洞性与这些哲学家学问的盲点。没有任何老师能回答他们深入尖锐的问题,这两个朋友就能回答得比他们更好。
我们没有关于其他这些老师的记录,但这两个求道者曾遇见过以下这些神秘主义者与哲人,则一点也不令人讶异。诸如拥有大禅定力的先知婆和利(Bavari),或菩萨曾受教过的两位老师,即精通四无色定的阿罗逻迦兰(Alara Kalama)与郁陀罗摩子(Uddaka Ramaputta)。不过,从他们的传记中,有件事很清楚:在他们遇见佛陀之前,都未曾找到出世间的解脱道迹。原因可能是什么呢?
禅定的喜悦只是暂时的慰藉
佛陀时代,心灵探索者所追求的目标不外乎两个:籍由深层的禅定获得内心的安详与平静,或得到究竟存在意义的洞见。那些想要了解存在本质者,通常会透过智力的玄想去进行,而蔑视禅定之道;反之,那些想要透过禅定达到内心平静者,大都满足于自己的成就,相信这就是最终的目标。
因缺乏佛陀的引导,他们甚至毫不怀疑禅定的平静——它是如此安稳与崇高,但这平静却依然是世俗的,且只是生死轮回中的业力结构。这种禅定成就,会带领他们转生到欲界外较高的梵天,那里的寿命比欲界长得让人难以想像,但最终这种业力还是会耗尽,接着便会转生到别的地方,禅修者仍和从前一样被困在轮回中。
前世身为禅修隐士,这种事一定经常发生在菩萨、拘律陀与优波提舍的身上。这是存有之苦与缠缚无明的一面:如神秘主义者,他虽只住在门边,却以为那就是平安与幸福的家;或如沉思的思想家,他快速略过它而迷失在智力的迷宫中。
这两个朋友虽然并无宿命通,但他们显然直觉到,禅定的喜悦与果报并非究竟的目标,只是无尽痛苦轮回中暂时的慰藉而已。他们最重要的探索是澄清相续的存有,了解事物如何在复杂的轮回网络中聚合。
在佛陀尚未出世的时代,他们的追求一直都是无效的,只是在禅定的成就、受用与失落中不断循环。他们内在一直有股难以名状的驱力,令他们不得安歇,直至找到佛陀为止,而佛陀也同样在最后几年的探索中,致力追求自己的解脱。
如果连未来佛的菩萨,也要在面临心灵探索的最后关头,才能发现整合禅定与智慧的方法,那么就很难期待这两个朋友能单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心解脱的妙钥,因为他们既无佛陀广博的禅定体验,也无影响深远的佛陀的缘起见解。
回顾这两个朋友的苦行求道,只是一直都在原地打转。这个情况只有在对实相永不妥协的坚持,以及无法满足的渴望,带领他们来到佛陀的脚下时才停止。
原注
⑴ DN2;英译是采自T.W.Rhys Davids 的翻译。
译注
①道德否定论:富兰那咖沙巴(Kassapa)否定所有被人称赞为美德的事,认为善恶之别是人定出来的,根本不存在,也不可能因业而有所报应。
②宿命论:瞿沙利子(Sariputta)站在宿命论立场,认为一切有生命的生物要继续轮回或解脱,都是无因无缘的,他们的生存状态只受命运、遭遇和本性所支配,因此否定以自由意志所做的行为,也否定个人的业有因果报应,而主张彻底的宿命论。
③唯物论:阿耆多主张只有地、水、火、风四大是真正的实体,是独立常住的,人就是由这四元素所组成,人死了不会留下任何东西。因此,现世、来世都不存在;善业、恶业都不会受到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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